其实她本还想提高家的事——乐安公主说杨坚因帮高家表兄开脱而与太上皇争执,她记得很清楚——不过,杨坚帮她的事实在太多,一件件谢下去,她自己都要窘迫了。且杨坚恩怨分明,若太上皇量刑过重,他稍作开脱,是为公而非为私。倘若她来致谢,也未免刻意。
更何况看杨坚这别扭态度,仿佛不习惯被人感激。
伽罗忽然发现,他似乎更乐意拿冷肃的态度来震慑旁人,而非让人觉出善意。
先前骗她说恩人已死,不肯承认,大抵也是这般心思作祟。
她想起旧事,心中莞尔,又道:“还有那玉佩,上面的香囊稍有破损,是不小心被香头烫损。请殿下见谅。”
“无妨。蝴蝶绣得很好——她会喜欢。”
“嗯?”伽罗没听清后半句。
“那是我母亲的旧物。她喜欢蝴蝶。”杨坚瞧着她,解释道。
伽罗恍然,冲杨坚笑了笑,手指绞玩衣带。
室内高烛静照,两人片刻沉默,杨坚又轻咳了声,道:“父皇想见你。为西胡的事。”
“西胡?”伽罗愕然,“怎么又是西胡?”
“今日西胡遣使臣携重礼而来,单独求见父皇,想要见你。父皇问及此事,我以你已送入西梁为由,推拒他们。西胡使臣携国书而来,颇为隆重,父皇因此命我带你入宫——”杨坚忽然扯出极浅的笑意,“伽罗,看来你果真身份特殊。”
伽罗十分意外。
西胡使臣携国书而来,这是何等庄重的礼仪,她可以想象到。议和途中,西胡闹出的诸般事端皆是为了长命锁,那么这次,西胡意欲何为?
听杨坚的意思,他们是信了她身在西梁的谎话?
诸般疑惑浮上心间,伽罗愕然看向杨坚。
杨坚显然也想不透其中奥秘,只道:“西胡派来的使臣是西胡国相之子。我说你在西梁,他并没意外,只露失望之色。他们被安排在鸿胪寺暂住,宫中耳目繁杂,明日你进宫时,最好扮作学子。”
这道理伽罗自然明白。
杨坚父子初掌帝位,虽已将太上皇的女眷安排在西北侧的兴庆宫中居住,皇宫中毕竟有前朝旧人残存。独孤信贼心不死,于宫廷内外必定安插有眼线。他手里又握着裴矩,跟鸿胪寺往来密切,未必不会插手此事。
万一她不慎露了形迹,于杨坚无益。倒不如装扮为学子,能掩人耳目。
伽罗晓得此事要紧,忙应了。
临别时,杨坚又道:“对于独孤家和高家,父皇仇恨最深。明日进宫时或许会受点委屈。”
“我明白,谢殿下提点。”伽罗勉强扯出个笑容。
心中忐忑,却又燃起幽微的希望。
当晚,杨坚便派人送来了一套弘文馆学子的冠帽衣衫。
弘文馆隶属建章宫,里面除了极丰富的经籍图志外,亦有校书刊刻等职能,其中最令人羡慕的,是馆中有学生数十名,皆选自皇族亲贵及朝中高官的子弟,令无数人艳羡。
这些学子的冠服都由建章宫供给,杨坚要寻一套做好了尚未用过的,易如反掌。
只是男女身段毕竟不同,伽罗年方十四,腰肢纤细,胸脯鼓起,穿了那衣裳,宽处太宽,窄处过窄,只好让华裳连夜改改。
翌日清晨,伽罗穿戴整齐,往昭文殿中去,杨坚已经在等她了。
司空见惯的学子冠服穿在她身上,竟也挺合身。满头青丝皆拿玉冠束在头顶,四四方方的弘文帽遮住了半个额发,翠眉之下是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巧鼻红唇衬着白腻的肌肤,愈发显得秀气绝伦。她的衣衫稍稍改过,腰间应当是缠了东西,不至于太过纤细。
然而她毕竟生得苗条,穿了这衣裳,愈发显得身姿修长。
清秀斯文的姿态配上那张绝美的脸,全然是个翩翩少年。
她此时若骑马从朱雀长街走一趟,怕是能倾倒万千少女,掷果盈车。
杨坚站在阶前,看她一步步走近,最终在他跟前作揖,“拜见皇上殿下。”
“免礼。”
杨坚步下台阶,看到她的冠帽稍稍歪斜。
他命伽罗抬头,看向她颔下,果然那朱红色的衔珠红绦系得不够牢。方才走路时她姿态端正,并无大碍,待垂首行礼,那帽子稍松,自然微微前倾,歪向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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