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毫无征兆,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躲到了屋檐下。张德贵把脑袋伸出去,瞧了瞧天空,然后问我,为什么会下大雨?我把目光从天空移到他硕大的脑袋上,看到了他头发上的雨水,然后又看到他的脸上有雨水。后者跟泪水没什么区别,这使张德贵看起来相当悲伤。他就像在哀求我告诉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多么可惜,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艰难的问题。之前我只是希望能追随他的目光看到一些我所没看见过的东西,结果没有。下这么大的雨,天上连只鸟也没有,他的头上也没有鸟窝。我是说,他的头上如果有一顶帽子我可能就不这么说了。我到底要说什么呢?我说,张德贵,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下雨。
是这样——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很多,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下雨,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突然雨就停了。但这并不带代表我们知道的东西就很少。我们知道玉米地里长了许多狗屎瓜。这是一种很小的瓜,形状和花纹与西瓜无异。区别在于,它只有拇指大小,而且熟透了之后很柔软,很香。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这种瓜叫什么名字,于是我们给它起了名字,狗屎瓜。我们决定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就在昨天,我们带着许多狗屎瓜到学校,我们问胖子,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说着我们就取出一个让胖子闻了闻。胖子被香气所陶醉,但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摇头晃脑地盯着我们的狗屎瓜看。之所以摇头晃脑,是因为张德贵不停地摇晃举着狗屎瓜的手臂。
这是什么?胖子请求我们告诉他狗屎瓜是什么。我们不会告诉他的,所以我们就笑了。我们被胖子的无知弄得相当开心。我们因为有许多胖子这样的无知者而感到庆幸。他们混沌未开,蒙昧可怜,而且永远没有摆脱的机会。他们甚至还请教了无所不知的老师,老师也对着狗屎瓜摇头不语。
这场大雨确实是我们始料未及的。电视上播送天气预报的那个女的没有提及,这让我们对她的好感大打折扣。多年以来,张德贵对她的****啧啧赞叹,认为它们并不适合于哺乳,因为那样的话,婴儿会窒息而死。也不适合张德贵用手去抓,因为他的手抓不住,他认为就像自己无法单只手抓住篮球一样。也许我们活在这个世上的原因就是长大,起码等待手越长越大,当它有了足够的长度和宽度,我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抓住篮球了,顺便抓住那个女的的****,像揪衣领那样揪住她的****,我们要鼻尖顶这鼻尖责问她:你,是不是想把婴儿都憋死,嗯?如果她胆敢不承认,说不是,那么我们就不放过她。如果她承认,说是,那么我们就为婴儿报仇雪恨。
回到这场大雨。在到来之前,我们也没有看见燕子低飞、蚂蚁搬家;咸肉没有滴卤,张德贵的奶奶也没嚷着刀疤疼。张德贵的奶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她说的话除了张德贵的爷爷就没人听懂。不过在张德贵出生前三十年,张德贵的爷爷就被一场洪水冲走了。有的人说他被下游的一棵倒在水里的大树的树枝给袢住了,没能到达大海。也有人说,他根本就没漂远,尸身出现在张德贵家门前那个水塘里,一到夏天就散发恶臭,三十年来总是如此。更多的人说,她到了大海,而他因为没有见过那么宽阔的水面,被活活给吓死了。总而言之,张德贵的爷爷死了,三十年前就死了。三十年后的张德贵在屋檐下躲雨,因为伸出脑袋看天空,脸上有了雨水就像泪水,很悲伤的样子。我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为他在想念他的爷爷。张德贵的奶奶每天都要唠叨许多,我们听不懂,所以我们一直认为她是希望我们不要打架,不要下河。现在我恍然大悟,她是希望我们帮着她到海边看看她的丈夫,告诉后者,她还活着,她都活腻了,而且早就不想活了。那回胆结石手术,她就打算死在医院的,但结果还是被人拖了回来,成了预报天气变化的工具。这种耻辱真的让人受够了。
在屋檐下,我们站累了,被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搞得目瞪口呆,问题在于,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因此我们感到绝望极了。后来张德贵建议我们坐下来,可是除了身后的墙壁,什么也没有。当然,我们可以敲门,让这户人家搬出一条足够两人乘坐的条凳给我们。或者我们被邀为上客,在这户人家吃一顿饭,然后挤在厨房的柴草堆里过上一夜,到了明天,雨一定会停的。这正是我们的经验,无论当天发生了什么,睡上一觉,到了眼睛再次睁开,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过去了。我们对自己说,真好啊,又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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