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是从脚后跟往上涌的,它们一层层蹿上大腿、肚皮、胸窝的时候,大娘儿们再一次经历通电的感觉。但同是通电,今天和昨天似不一样,昨天通电,她觉得心里有一种东西水一样柔软,今天,她感到的不是柔软,而是天旋地转,而是从关节到骨缝,一路轰鸣而来的庄重、庄严。大娘儿们不懂什么是庄重、庄严,她只觉得有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在她体内震荡,它们穿越她的关节、骨缝,直奔头皮、发梢,它们本是由下向上,可是她却感到大山压顶似的由上向下,它们本是由下向上,她却觉得有一种神道道的、令人生畏的东西穿过头皮又回到心窝,在她的心窝里站了起来。
那神道道的东两究竟是什么,大娘儿们不知道。她只知道那东西一旦在心里站立,她就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原来的她粗劣、讨厌,姥姥不亲舅舅不爱,原来的她只是个孤单的佣人,讨厌的附带品,跟不上形势的拖累,现在不同了,现在,她是一个被人挂念的人,是一个让人死了都不肯放手的人,这多么稀奇啊!在她一些年来追着男人尾巴,一层层离开土地和乡村,越来越不清楚白个儿是谁,不清楚自个儿到底想要什么的时候,有人知道她是谁,有人要她,她是多么值得啊。
她没有去握鞠老二的手,她也没有像头一天那样去摸鞠老二的脸,她几乎一动不动。在有了轰鸣而来的震荡之后,在有了叫人生畏的东西在心底存在之后,她觉得任何动作都不能准确地表示自个儿了。重要的是,在她看来,一旦有了动作,那从未有过的神道道的东西就会被惊走,那值得的感觉就会被惊走,她多么不愿意这一切被惊走啊!光线从天窗射进来,打在鞠老二露在布袋外面的手上,它偷摸了她一下,又乖乖地趴在那儿,一只飞进天窗的麻雀似的。现在,在大娘儿们一动不动看着它的时候,她觉得不仅这只手,整个鞠老二都变成了麻雀。这并不是说他被装进布袋,多么像只僵死的鸟,而是看着看着,鞠老二热辣辣讲这讲那,麻雀一样叫喳喳的样子浮现在她眼前了。他呼啦啦从大门口飞来,又呼啦啦从大门口飞走,这么多年她从不觉察,她即使觉察,也从没好好珍惜,他呼啦啦飞进她的院子,死在她的地下室,原来就为了让她珍惜,让她知道她是他的人。
这么想着,大娘儿们拽掉衣襟上的红布,跪了起来,冲着鞠老二那只手,一个一个解开自个儿衣扣。她解开衣扣,不是把鞠老二的手拿到自个儿奶头上,而是匍匐下去,喂孩子似的让奶头垂上他的手背。一种沁凉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压下去,再压下去,她的奶头感到胀疼,挤上来的手好像在动。这时,就这么往下压着,觉得奶头下的手在动的时候,大娘儿们中了邪似的忽一声爬起,去拽鞠老二身上的布袋,去扯他的圆领衫,当鞠老二露出赤裸裸的胸膛,她开始脱自己上身的衣裳。在做这一切时,大娘儿们就像得了疟疾的病人,浑身不住地抽搐,随着她身子的抽搐,一声乖戾的嗥叫在地下室回荡:老死鬼你老婆跟了人啦——你老婆再也不是你的人啦。
想把两个死人弄出地下室,本是为了在男人那里更有地位,为了不被家人埋怨,可是现在,在一只手偷摸了她之后,她却背叛了男人,对男人不忠。这让她彻底傻了,不知道自个儿究竟是谁,还是不是人们眼里的大娘儿们了。
就像一只摔碎的罐子再也拾不起来,不,就像一只飞出去的蛾再也回不到原来的茧壳,从鞠老二手上爬起来,大娘儿们没有丝毫愧悔,她不但不愧悔,还表情泰然,面色平静,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应该发生的,仿佛她做了一件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事。不但如此,往肉墩墩的身上系扣子时,她还展开手掌,在自个的奶头、肚皮上一寸一寸抚摸,手指慢慢爬动的样子,就像几条只吃了半饱、不得不在树叶上继续寻觅的豆虫。
鞠老二也真是听话,沾了她的身体,当了她的男人,就顺服得不得了,把另一只手套上布袋往上拖,一点儿都没费劲。小久子也是个好徒弟,师傅走了,他也就顺服地跟上来,再也不往后使反劲了。只是在往摩托上捆绑时,出了麻烦,当然也是大娘儿们心里的麻烦,她不知道该把小久子放到下面还是把鞠老二放到下面,小久子放在下面,他太小,经不住压,鞠老二放在下面,他骨头太硬,怕颠断。不能两全时,她选择了鞠老二,因为只有把块头大的他放在下面,车子才能平衡,他们斜躺在后座上才能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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