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塑料袋掖上裤腰,他迅速爬上地面,到厕所撒泡尿后,悄悄溜出大门。由于在地下待得太久,白花花的日光从头顶泼过来,让他一阵眩晕。他先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往房后拐,刚拐到路口,又觉得不对,又拐了回来。来时,是为了让村人看见自个儿才故意走甸道,眼下不同了,眼下被村人看到,已经是个大忌了。可是山道太远,他又没骑自行车。小久子在平场上伫立一会儿,四处撒目,当眼睛扫到一排倒置房时,他猫下腰,像一只遭撵的兔子似的朝那里跑去。
为了显示势力,孔兴洋把小楼盖在了镇边最显眼的地方,孤丢丢挺在一块平场上。这曾经是小久子每次来老孔家干活都暗自骄傲的事,好像孔兴洋的势力就是自个儿的势力。可是此时,在他急需一辆自行车的时候,他为这势力深深地恼火,因为他必须在光天化日之下跑出很远。这时,小久子发现,自从死了鞠老二,他所有的事儿都被颠倒了,就像自从老孔家丢了东西,他和鞠老二的日子一下子被弄乱了一样。
在一排倒置房门口的石墙边,小久子摸到一辆破车子,它太破了所以没上锁,可是正因为它太破了,哐当哐当推出来,惊得小久子一身冷汗。山道空旷,不时地,有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在跑,有零星骑自行车的人在赶路。山道和甸道就是不一样,山道平坦,是一条乡级公路,不像甸道伸在渠坝草丛里。然而对于小久子,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而是他骑车掠过大片树林和庄稼时那嗖嗖的速度。他爽就爽在他的速度,许多时候,他都是窝囊的,慢慢腾腾的,在村里三岁孩子都不愿正眼看他的时候,他动辄就蹬自行车跑一趟山道,他把车轮蹬得飞快,在下坡的时候,大腿夹住自行车横梁,松开两手,胳膊燕子翅膀一样张开,风灌进胸窝,那感觉简直就是在飞。在决定回家之前,他早就忘了这份感觉了,可是离开歇马镇,上了路,这感觉竟蚂蚁上树一样爬了上来。这让小久子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在他不知不觉把自个儿的一切弄乱之后,这实在是份难得的感觉,问题是他偷了自行车!他没偷老孔家东西,但他偷了自行车!有杀人的事放在前边,偷车的事根本不算事,可他毕竟没做过这样的事,他毕竟作案成功!虽然胳膊没有像燕子一样张开,但下月亮山矮矮一个小坡的时候,他觉得心里已经长出了无数双翅膀。
关于回家,不过是一时冲动,他没有任何周密安排,可是一旦进村,一旦进到自家院子,一切随之都有了安排。他先是奔向耳房,那里吊死鬼似的吊着几把种地的家什。之所以要进耳房,是想给邻里和老妈造成一个回来拿家什的假象,要是老妈问他,就说地下室土太硬,需要镐头。一些年来,因为清楚是她的病腿连累了儿子婚姻。清楚儿子的窝囊正是像了她的窝囊,一有风吹草动,她都一惊一乍。也正是这一点,小久子格外放不下。放不下归放不下,并不意味他稀罕这个家,可以说,他从来就没稀罕过这个家,就像鞠老二从没稀罕过他小久子一样。这个家自打他懂事起,就没看出什么气象,他爹死得早,家里没有男人,可村里举胜子家也没有男人,日子反而活络得不行。
举胜子家没有男人,村长、孔兴洋、村里有头有脸的男人都成了她的男人,关键是他们成了她的男人却没有得罪他们的女人。他倒不是非得让老妈也像举胜子家那样耍什么手腕,但至少不能把日子过成一潭死水。她的老妈不但不跟男人来往,也不跟任何女人来往,腿没坏时,还忙活着养一群鸡鸭鹅狗,院子还有成群的畜类搅动,腿坏了之后,日子简直就像沤在泡子里的烂麻,到处散发着腐臭气味。邪行的是,他嫌弃老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个儿却并不比老妈好多少,见了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邪行的是,他见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骨子里却又那么巴望混到人群里,像举胜子家那样,和那些有头有脸有出息的人交往。要不是这样,他就不会答应上老孔家干活,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在夜里扒在窗上看孔兴洋。要是没有扒在窗上看孔兴洋的事,鞠老二也不可能非得逼他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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