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弟的车一股烟一样就消失在小镇前边的土道上了,一个远在海外的申家的后人的一举一动一瞬间就变成了回忆。送行的人站在道边,孤零零地相互看着,面面相觑。我们本是一大群,其中还多了二大爷家的堂哥和堂姐,他们听说堂弟回来,也从歇马山庄赶过来。可当大家共同的目标消失,人群立即散落,呈现了每个人都是独自的孤零零的面目。虽然大哥还以追忆的形式挽留着这一切,“安征真是长大了,记不记得小时候和远见争吃黄瓜,把远见手指都咬出血。”没有任何人响应。堂哥堂姐们站了一会儿,说大哥大嫂,俺家里还有客,就不上楼了,转身上了自行车。二哥有些发傻,久久地望着远方,一动不动,仿佛堂弟在不经意间带走了他的一切。三哥多年来第一次在大哥家喝酒,有些醉意,眼睛里布满红红的血丝,他痴痴地看着我,看着大庆,之后小声说:“你三嫂跟俺闹别扭,想跟你们一起回大连,你们什么时候走?”大庆也警觉地看我一眼,走过来说:“能不能跟大哥商量一下,今晚送了年,就让远见送我们回去,就别再住了。’大庆的想法,正是我的想法,要不是怕公婆不高兴,我早就想走了。而在大哥那里,我的想法就是不容推托的责任,大哥立即答应,命令远见赶紧把车加满油。
因为中午草草一见没有尽兴,公公把大姑姐、小姑子两口子都留了下来,是不是希望把热闹重新找回我不知道,反正我们进屋,所有人都欢呼雀跃。然而任何东西过了也就过了,是找不回的,你重复上演,即使地点和人员一切都没变,可时间变了,所谓世界上没有一条相同的河流,是以时间为参数。比如现在,人还是这些人,大庆摄像机也一直开着,可是当我不得不告诉公婆我们晚上就要离开,大家一下子就陷入慌乱之中。回菊和婆婆紧着包送年饺子,初三晚上送年是要包饺子的。大姑姐和小姑子紧着帮我们收拾东西,我们把换下来的内衣外衣散落在好几个地方,还有我和大庆的充电器,建建的CD盘,一大堆《灌篮》杂志,公公一遍遍催促二庆,赶紧把送年的鞭炮找出来放到暖气上烘一烘。
热闹没有找回,公公有些怅然,因为一通忙碌之后,他的闺女女婿也都走了,他们也要回家包饺子送年。一大帮人带着我们送给他们的酒离去,屋子里顿时空荡下来,二庆的存在顿时显现出来。这一天里,他夹在一大堆人里,你都快把他忘了。他显现出来,屋子里顿时就有了紧张的气氛。尤其公公要求他把鞭炮放在暖气上,他偏偏放到窗台上,你就觉得,不定什么时候,公公会像炮仗一样,被二庆点燃。
这一刻终于来到了,送了年,一家人膀挨膀围在桌子上吃饺子,饥饿的我和大庆刚刚伸筷,公公就看了看大庆和二庆,之后郑重其事说:“你俩听着,俺有一个想法,俺和你妈死了,绝不回苇子埔祖坟,你们要是孝顺,就上县里买个公墓。”桌前一片安静,大过年的,相信谁也没有这个准备,去谈活着的人死后的归宿。问题是,公婆身体好好的,离那一天还太远了。
见我们都不吱声,公公又说:“你姐今天回来俺问了,一万块钱就下来了,俺和你妈没有别的要求,就这点要求。”我顿时有些明白,这只是公公的想法,程家坟地在村子里,他不想让活着的人指指戳戳,更不想让地下祖宗脸上无光。
如果此时二庆不吱声,再稍等一会儿,我就会应承下来,我应承了,大庆就会大包大揽,就像为公婆买楼房那样,就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不等我说话,二庆等不及了,“不是孝不孝,咱家坟地是好坟地,为什么不能去,要是不好,俺哥能进城?俺不同意!”公公立即火了,筷子在桌子上飞了起来,粗话也飞了起来,“你这个王八犊子你算老几?你哥没发话你算老几?”“老几?老二!俺是这个家的老二!在村里住得好好的,要求上楼,上楼住得好好的,又要死后进县城,你这不是折腾儿女。”二庆话这么说,可我似乎也明白他气愤的来由,如果同意,就意味着向村里人证明,他真的不是老子的儿子,老子连坟地都不敢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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