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变成另外一个人。把我身份证和工作证这些来自于之前自我的东西统统放进一个塑料封膜的透明袋子里。我把滑板青年的装扮剥下来,套上一件再也普通不过的小马甲。在更衣间里,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看手上的时间,努力跟新的身份融合在一起。我想起罗伯特·陆德伦的《伯恩的身份》。体验到了当一个男人某天醒来,失去记忆,看着手提箱里满满的各国护照和百万美元的惊慌失措。日光灯在我头顶持续地闪个不停。我用手把领子上方最后一粒扣子系好。
邦达。我的新名字。仿佛一种奇怪的咒语紧紧的盘旋在发际线的周围。它顺着墙壁上的花纹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地包裹住了我的身体。我调试自己的声音,像找到一个与新身份混搭在一起的调子。我拓展音域,升降音区,改变音色。时而像充塞着异物下水管道。时而是垂死挣扎的落水老人。我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十五分钟。站在马桶盖上一动不动。我希望自己保持冷静。我把所有能让我平和的力量从身体深处收集在一起。感到自己的心跳慢慢地慢了下来。好像一个跳进水库的人在落进底部的时候拼命地上升回游。十分钟之后,我打开门,深呼吸一口气,走到电梯前面,对白云山点点头,表示我已经准备好了。
电梯的红色数字逐渐增加。白云山等待的时间里,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别紧张,不是每个人在有生之年都能当一回间谍。他指的是让我混入那场参加评刊调查活动的读者里。这是凯仕集团每年秋季最重要的事情之一。每本杂志为了可以更加准确地把握目标读者的口味,对自身不断的改良和增新,会委托一个专业的媒体调研公司,在北京上海广州三个城市分别举行多场读者评刊调查会。调研公司会邀请来自不同行业和收入级别的读者,评论最新出版的《VG》男士,连目录页的排版和错别字都不会放过。除此之外,还会把竞争对手的刊物放在一起,让他们挑出来最喜欢的和最厌倦的。这次是北京的第一场。通常《VG》男士所有的编辑,以及白云山和公司其他部门的高层都会参加。参加评选的读者一般不会知道拿在手里的五六本杂志里,哪本才是付钱给调研公司的“幕后黑手”。如果他们不喜欢,他们的评论用语通常直抒胸臆,尖酸刻薄,把一个具体的栏目批评地体无完肤。调研会的季节一来,每个编辑的心都紧紧绷起。因为这是一个在众人面前让自己毫无自尊的最佳时机。在这之前,我以为杂志对读者的了解通过一次茶话会就可以心知肚明。但是西方领先的传媒经验告诉我,那只是一次田纳西州的乡村大联欢。
白云山让我混在读者里。在休息期间对他们的想法多做的了解。这比机械的调研问答能掌握更多真实的信息。现在的读者很聪明,白云山说,有些话他们不会放在台面上讲,我需要一位心灵捕手去把藏在里面的东西一网打尽。
调研活动的地点在建外SOHO,高耸入夜的巨大白色巧克力中的一个小洞穴里。编辑部长长的队伍分批从电梯来到这里。我带着我的新名字提前跟十个读者坐在一间宽敞的会议室里。像吃团圆饭一样,我们围着一张标准的圆桌面面相觑。我们之间不规则地摆放着成落的表格。种类繁多的男性时尚杂志。每人面前一瓶火山矿泉水。大家还没来得及彼此说话,一个上海女人的高声欢迎就把在座的所有人攥在了一起。她是个小矮个。比脸还宽的金丝眼镜后面瞟动着无比精明的眼光。她从那一刻起,到调研结束,几乎在不停地讲话,期间只喝过一口水。她用惜时如金的语速把十一个不同工作的人介绍一遍。当她叫出“邦达”的时候,我的身体天然的抖动了一下。
这个房间机关重重。最大的秘密就是正对着我们那面魔镜。它高三米,宽两米。在映衬着十二个人光影的后面,是整个编辑部的大队人马。在镜子的另一侧,白云山和公司的高层一起,坐在《VG》男士所有编辑的前面,在一个狭小的密室里面,窥视着另一个世界所有的蛛丝马迹。隐形的摄像机被嵌在天花板的右上角,向观察室一台等离子彩电现场转播房间里的人声和影像。还有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女人坐在进门的椅子上,她的双手飞速的记录着每个人说话当中有效的调研信息。她看似耳机的装备,其实是一台巨大的收音器。小到连书页轻轻翻动的声音都会被传送到对面声效俱佳的扩音喇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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