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庄人说话鸟气,孩子长大成人了说出飞儿了,结婚了说戴上笼头了,生了闺女说正月里有送馍馍篮儿的了,生了儿子说死了有扛幡的了,给儿子盖了新房说翻了一座大山,娶了儿媳妇说头上长犄角了,老人去世安葬了说把老人打发了,人死了说到九队去了。木庄一共有八个生产队,人们把人死了戏称为到九队去了。
木庄的人从出生到“九队”,最难走的路,一是翻大山,二是长犄角。只有翻过了大山,头上才能长犄角。木庄的男孩要想娶媳妇,必须要有新房子。木庄人一生都是为这两件事奋斗,从生下儿子的第一天起,就开始作准备了。木庄人把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当成了一生的奋斗目标。谁家一生了儿子,往往有这样的对话:“这下干活有劲头了。”“嗯,有劲头了,好好干。”于是,有了儿子的男人,就会发生明显的变化——勤谨的人变得更勤谨了,懒散的人变得不懒散了,就连走路说话也和原来不一样了,腰板儿挺起来了,嗓门儿也粗了。一句话,有了儿子抖起来了,有指望了,有奔头了。
木庄的房子随着一茬又一茬男娃的出生而变化,远的不说,从近的数念,生产队的时候,土坯房、四条腿、格子窗,条件好一点的人家,砖包坯。散了队以后,土坯房淘汰了,逐渐变成了四梁八柱、卧砖到顶的青砖房,老式的格子窗也变成了四开扇的玻璃窗。再后来,四开扇变成了六开扇、八开扇,木头檩条、椽子苇席也不用了,取而代之的是水泥预制板,房间也由一明两暗变成了里外套间,窗户用上了铝合金,推拉扇,房子前脸贴上了瓷砖,一些富裕的人家,院子里铺上了水泥花砖。
珍珍自从嫁给何长山,已经翻了两座大山,一是把牲口圈改成了门市,二是出钱帮飞龙盖了四正三厢的新房。翻第一座大山的时候,珍珍情愿。翻第二座大山的时候,珍珍开始是不情愿的。她认为飞龙判给了大凤,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花钱给他盖房没有道理。如果是给飞虎盖房,理所当然,她没有任何怨言。何长山做她的工作,他和大凤是离婚了,可飞龙是他的儿子,当爹的不管儿子,到哪儿也说不过去。珍珍虽然认可何长山的道理,但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么多年,婆婆一直没有收敛,经常找碴儿闹事。她的商店几乎成了婆婆的如意馆子,想来就来,拿了东西就走,还不让珍珍吭气。婆婆还经常在大街上喊,她珍珍干得再强,也是为俺何家干的。一听婆婆喊这句话,珍珍就气个半死!如果出钱给飞龙盖房,不正好应了婆婆的嘴吗?何长山见做不通珍珍的工作,干脆什么也不说了,自己该咋样咋样。眼看着何长山整天为飞龙盖房跑前跑后,珍珍却没有任何办法。她不敢把自己的情绪摆到大街上,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无法背负不让亲爹管儿子的罪名。
经历了几天痛苦的挣扎,珍珍望着镜子里自己已经衰老的容颜,心里开始有一种隐隐的担忧。自己眼看越来越老,跟前又无儿无女,她拿什么拴住长山的心呢?如果惹得长山不高兴,万一他念及骨肉亲情,有了回归之心,她珍珍该怎么办呢?珍珍越想越慌乱,越想越害怕,越想越难过。既然选择了屈辱,那就干脆委屈到底吧。三年的地窨子生活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她拐了个弯儿,给自己找了一个下台的借口,既然没有办法阻止何长山,就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吧。何长山回来,她就开始主动问房子的进展情况,谈到房子门窗的样式,她还帮着出谋划策。
给飞龙盖房子,珍珍这么积极,花儿看不惯了,她觉得姑姑不光活得窝囊,还有点贱。看着姑姑每天忙忙碌碌,她既心疼又不平衡。房子盖好以后,花儿见姑姑又拿钱给新房安暖气,忍不住讽刺姑姑,安上了暖气,下一步该给人家娶媳妇了吧?姑姑答得很干脆,新房有了,剩下的就是娶媳妇了。花儿狠狠地瞪了姑姑一眼,问,娶了媳妇是不是该给人家抱孙子了?姑姑的脸一下白了,她看了花儿一眼,黯然说道,甭说抱孙子了,婆婆也轮不上我。花儿看着姑姑苍白的面容,心里一酸,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过分了。……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本站网站:www.123shuk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