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种麦以后,地里没有了农活,人们都闲了下来。女人们凑在一块儿,坐在热炕头上,一边给孩子和男人做过年的棉衣和棉鞋,一边说笑打闹。男人们在家里窝不住,日头一出来,他们就到大街上瞎侃乱贫,打赌闹酒喝。他们打赌的内容很广泛很现成。地上跑来一只鸡,他们就赌这只鸡是朝东拐还是朝西走,某家的儿媳快生了,他们就赌生男还是生女,一看天阴了,他们就赌日头什么时候出来……他们的赌注也很简单,一瓶劣质白酒一把花生豆,就能让他们晕晕乎乎乐半天。有一次,外村一个卖豆腐的来了,几个人就赌吃豆腐,谁吃得多算谁赢,输了的人要摊钱请赢了的人吃猪头肉。台乱一口气吃了四斤,赢是赢了,可猪头肉再也吃不下去了,还撑得三天没有吃饭。
何长山没有心思参与这样的热闹,他通过一个战友介绍,找了一个到虞州火车站拉小车倒站的活儿。何长山晚上回不来,珍珍一个人住在偌大的牲口圈里有点害怕,晚上睡觉,常常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地窨子里,醒来吓得浑身哆嗦,满头大汗。何长山从小到大,没干过力气活。珍珍听人说,男人做了结扎,就伤了元气,拉小车是重体力活,她怕何长山把身子累坏了。干了没几天,珍珍就不让他去了。
何长山不出去挣钱,俩人的日子就没法过,珍珍就开始琢磨挣钱的门路。有一天,她从翠竹家门口路过,看见翠竹家门口放着做豆腐的石磨。翠竹去世的公公卖过豆腐,小时候珍珍帮他家推过磨。“卖豆腐赚渣子,养活一家子”,珍珍心里一动。
珍珍要卖豆腐,何长山不同意。他说,你一个娘儿们家,走街串巷,抛头露面,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家闲着,我的脸朝哪儿搁?珍珍说,一个人总在家里闲着,憋得慌。何长山说,我怕别人给你脸子看。珍珍说,给就给吧,反正迟早得过这一关,总不能在家里躲一辈子吧。卖豆腐挣零花钱是小事,关键是我想出去和乡亲们说说话。何长山沉默不语。
珍珍见何长山思想上一时转不过弯来,就决定先斩后奏。决定了的事情,珍珍就想马上干。可是,她不愿意去找翠竹。她看得出来,翠竹不愿意让乡邻知道她俩走得近,每次帮她家干活,她都借故不和她一起走。有一次俩人在街上碰面,当着几个乡邻的面,翠竹连话也没和她说。每次给她家送东西,也都是在晚上来,来了也不敢长时间逗留,好像做贼一般。
珍珍就盼着翠竹晚上来。可是好几天过去了,翠竹也没有来。珍珍等不下去了,就去找翠竹。刚到翠竹家大门口,就看到翠竹婆婆拉着兰儿从家里出来。珍珍叫了一声大娘。翠竹婆婆看了她一眼,扭身朝回走,咣当一声把门关上了。
珍珍尴尬地站在门口,臊得满脸通红。两个妇女站在一边看笑话。一个妇女斜了珍珍一眼,对另一个妇女说,也不看看自己在哪一分儿上,还想串门子,不怕脏了人家的门槛。
珍珍扭身朝回走,一进家门,眼泪就掉了下来。翠竹很快追过来了。珍珍连忙问,怎么大白天过来了,不怕别人说你?翠竹甩了一下头说,大白天怎么啦,你又不是犯人,犯人还允许探监呢。我既然过来了,就不怕人说。谁愿意说,说去!珍珍感动万分。自从她回来以后,人们都躲避他,好像她是瘟疫一般。只有翠竹不嫌弃她,一直掏心掏肺地帮她。
珍珍把想卖豆腐的想法和翠竹说了,并提出了想借她家的石磨,翠竹一口就答应了。珍珍担心翠竹婆婆不愿意,翠竹说,没事,我能做得了婆婆的主。
翠竹当天晚上就指使根柱把石磨送过来了。珍珍没做过豆腐,翠竹就向婆婆请教做豆腐的方法,婆婆明白她是想帮珍珍,不光不和她说,还把根柱和翠竹骂了一番,骂根柱草包无能,惹不起媳妇儿,骂翠竹败家,分不清好赖人。翠竹不在乎婆婆骂什么,该咋样还咋样,一天跑珍珍家好几趟,还把公公卖豆腐的全部家当都送了过来。
翠竹这么大张旗鼓地帮珍珍,乡亲们都议论纷纷。一些平时和翠竹关系不错的街坊,都疏远了翠竹。长山娘找到翠竹家里,让翠竹不要理珍珍。翠竹嘴上应得挺好,但过后该咋样还咋样。大凤对翠竹帮珍珍非常不满,在街上碰到翠竹,就拿话敲打她,说,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湿婆跳假神,一窝的狐子不嫌臊。翠竹不是傻子,当然听出大凤的话不凉快,她干脆直截了当地对大凤说,嫂子,我和珍珍近,和你也不远,你如果有了难处,我照样帮你。你和珍珍有仇,并不代表我和她有仇。我愿意和谁好,是我的事,甭说你了,就是俺家根柱也管不了我。大凤在翠竹面前碰了一鼻子灰,铁青着脸扭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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