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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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对东洋人的战争,朝中以他声音最响,主战最力,更因身兼帝师,最终决定宣战,他的态度对年轻皇帝那颗躁动的雄心影响至深。而他能有如此决心,在军事方面的判断又源自这个得意门生。结果开战以来水陆两路都与预想大相径庭,而那些之前总是示好,周旋于天津和总理衙门的洋夷现在都坐在了墙上。和对文章、性理的孜孜求精求是不同,他对洋务、外交、军事这些俗务既不懂也不屑。

    可到了如今这局面,他内心深处冷水溅了热油似的常常激出一点点惊,弄得他心里常常一点一点的灼痛,却又挠不到地方。这感觉让他觉得脚下发虚,踩不到地,心浮气躁起来对身边人,尤其这个门生产生出些隐怨,很想疾言厉色一番。可奇怪的是,只要这个人在自己身边和自己说着话,这男人身上散发的气息和谈吐又会很快,并且不知觉间让自己从那点点隐约的恶念中挣脱出来。

    老实讲,人有时候就是会天然的喜欢上或者憎厌某个人。

    他这个门生,他就是喜欢。

    “说来听听!”老人脸上有了光泽。

    “老小老小,果然!”张謇偷窥了一下老人,心下笑了笑,把头稍稍抬起,敛容道:“开战这几个月来,海上不靖,辽东形势又不好,有违预期。门生以为,罪在淮军多年耽于安乐,以致暮气滋生。贼倭构衅以来,李鸿章多是首鼠两端,和战不定,以致前敌措置乖方。无事逗挠玩敌,有事则观望以期自保,畏葸图存。若不是夫子促成,皇帝屡下严旨,境况会如何发展还真难料定。然胜败有常,不可以一时之挫自乱方寸。操持战守虽还暂握天津,于中朝弹压浮议,稳定人心,必须有夫子这般地位的大臣,且有稳如磐石的风度才做得到。”

    “嗯。”话说得偏颇些,但是很对口味。老人把之前压抑住的那点快意痛快的释放到脸上,手指轻巧的搓捻着几根胡须:“是的,是的。季直能看到这一层,老夫甚感欣慰。处枢机不能镇定自若,岂能清静庙堂,平安天下!”

    “学生谨受教。”张謇又颔首一揖。

    宣战之后的战果让翁同龢心里乱,日子很难熬。

    本应该在朝鲜打的仗,现在战场却到了辽东。从黄海到平壤再到旅顺,大清国无论水陆,进则如硬蜡烛戳到了滚烫的铁板,碰着就化;退则像刚亮完把式还没站稳的练家子,被推得往后一个接一个的趔趄。怎么会弄成如今这个样子?!自己不熟稔东洋,不谙军事,可季直,季直是在朝鲜军中待过的,深知这些倭奴底细,难道他会掂不出这些矮脚贼的斤两吗?同治十三、四年和日本人签《专条》,他李少荃就说东洋是肘腋之祸,二十年了!十年前醇贤亲王代天行阅的时候,说起北洋水陆两师,都是志得意满,言震慑东洋绰绰有余。

    上《筹饷办法折》(1891年醇王死后,由户部尚书翁同龢上奏,主旨是建议南北洋购买外洋枪炮、船只、机器暂停两年,所省银价解部充饷。这个时候李鸿章正巡阅北洋海军,等他回到天津,光绪皇帝已下明旨褒奖,然而旨意里已采纳翁的建议。李鸿章最终只能接受。),李鸿章不是马上也上了停购船械裁减勇营的折子表示同意了吗?北洋要不能支吾,真那么大难处,合肥(李鸿章)不会不跟我争到底。翁同龢心里当然明镜似的——李鸿章上那道折子完全是不得已——他需要在内心抚平一下自己。这才三年,怎么落差如此之大,连个东洋人又都应付不了了呢?花了那么多银子他就弄了这么几根蜡枪头吗?他打不赢,难道是我的错!

    翁同龢抱怨的对象每次都不多,但抱怨很多。

    有一点翁同龢看得很清楚——虽然眼下小皇帝还有所隐忍,对天津还留有余地,但看得出他憎厌李鸿章超过以往任何时候。同治元年家兄那一箭之恨要扳回来的想法可从来没从他心头消失过。只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现在他却没有得到实施报复时所预期的快感,或者说不但远远没有达到他预期的快感,反而因此常常在内心渗出一些隐约的惴惴不安。每次只要意识到忽明忽隐的这种状态,翁同龢隐隐的会忍不住自责,却又抑制不住自己那种混合了嫉妒、不屑又旺盛的,要压李鸿章一头的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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