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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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以后,中国发生了巨大变化。市场经济高歌猛进,使国力得到增强,民生得到改善。但一种弱肉强食的资本逻辑悄悄流行,贫富差别一类社会矛盾正在加剧,而思想文化界很多人崇私尚恶,在流行大潮面前学会了乖巧噤声。在他们那里,连“公正”和“平等”这一类词都羞于启齿,“理想”和“道德”更成了洪水猛兽一~这正是文井先生曾经忧虑过和警告过的。当年很多攻击过文井先生的正统人士,转眼之间也成了红皮白心的新贵,争相抢搭权利与资本勾结的时代快车,宝马香车,豪门朱阁,甚至在纽约曼哈顿和东京银座挥金如土。目睹这些人的行迹,我就不能不想起多年前朝阳门内那间陋室,那个清贫而顽强的老人,那一盏昏灯之下色正词严。

    与好些慌不择路的潮流追随者相比,先生当年的那一席话余音在耳,仍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孤独。

    先生在一篇自白性的文章里说过:

    我最珍重的品德:敢于面对现实,承认事实。

    我最厌恶的是:伪善。

    我最喜欢做的事:修改自己没写好的文章。

    我的主要特点:不要人的怜悯,不指望上帝赐给好运气。

    我的座右铭:尽力认识各种局限性。

    我对文学的追求:反对成见与偏见,尽可能地跟谎话、废话唱反调。

    我对文学青年的期望:不崇拜权威,不走捷径,不怕寂寞,不急于成名。有了稿费要领取,但不能把作品当商品。

    孤独是孤独者的光荣。

    孤独者有一颗遍及天下的大心,因此在更广阔的世界和更久远的年代里,必有自己成千上万的亲人和朋友。

    006年4月(最初发表于006年《上海文学》。】

    最后的握手前海南省作协主席叶蔚林病重的时候,我和邢孔见去他家看望。他一把抓住我的手,久久没有说话。他的手很大,很柔软和细嫩,给我突如其来的陌生之感。我后来才想起,与他交往三十多年,我还几乎没与他握过手。

    他当时眼花耳背,不方便说话了,只能用握手来表达心语。时间已经无法挽留,三十多年倏忽一闪,我们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卿夜长谈,像当年那样结伴长旅,像当年那样激烈争论或忘情大笑。我相信他像我一样,此时有很多话想说,但一时找不到语言和话题,更不知道是否有说的必要。

    他属于八十年代纯净、明亮、开放以及热烈的文坛。尽管那时候他在同事中最晚结束下放的身份,尽管他曾经只有一间逼仄的住房和一份低微的职位,但只要读过散文《过山谣》《九嶷神话》以及小说《蓝蓝的木兰溪》的人,都会在他茂盛的才情面前目瞪口呆,然后毫不怀疑他在湖南文学界真正的核心地位。他家里成了青年们出人最多的地方,聚会的灯光总是亮得最晚。连当红的古华、莫应丰、王蒙、蒋子龙、谌容等作家也尊崇有加,口口声声称他“叶帅”。他后来也获过奖,但很多未获奖的作品也许更好,比如小说《黑谷白狐》,比如我在知青岁月里唱得最多的歌曲《遥望南方》与《故乡啊巴勒斯坦》,还有《挑担茶叶上北京》一一我后来才知道这些歌词都来自他的笔下。

    他活得放任无羁,对很多事情不认真,但惟有一件事他特别认真:艺术。文字不精美的决不出手,形象不鲜活的决不出手,意趣不高远的决不出手……这使他自己的作品发表得很少,而阅读他人的作品时则近乎挑剔。当时概念化和公式化的制作余风仍盛,他的执拗不合潮流,甚至受到时髦正统和时髦叛逆的双重冷落。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他代表了艺术的良心。有一次,我与他接受政治任务去采写一个重大事件。一个多月的实地采访中,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走过一排排牺牲者的坟墓时红了眼眶,抓住一件小事就没头没脑大发脾气。凭他的写作能力,他完全可以写,可以轻松赚来一笔政治红利。但他的感情与艺术阻止他下笔。“那么多人啊,都是年轻人啊……”他事后想到满山坟碑时还声音异样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儿女?这件事我怎么写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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