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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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有一次我和冯牧、朱小平三人同一趟列车从北京前往长沙,免不了车上的长谈。冯牧老先生于我大有文坛宗师恨铁不成钢的惋惜,对我当时的写作给予了坦诚而温和的批评。我当时不是一个很听话的学生,但没料到那一次就是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几年之后我就在天涯海角听到了他病逝北京的消息。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后悔:当时目送苍老的背影消失在车站人海中,我完全应该为他做点什么,起码事后也应该写一封信,以答谢他对我的一片好心。

    回想起八十年代的匆匆日子,我相信很多朋友都有这一类挥之不去的遗憾。

    000年11月(最初发表于000年《上海文学》。〉灯下心情南方的自由海南岛地处中国最南方,孤悬海外,天远地偏,对于中国文化热闹而喧嚣的内地舞台来说,它从来就像一个后排观众,一颗似乎将要脱离引力堕入太空的流星,隐在远远的天边暗处。而这一点,正是我一九八八年渡海南行时心中的喜悦一一尽管那时的海南街市破败,缺水缺电,空荡荡道路上连一个像样的红绿灯也找不到,但它仍然在水天深处诱惑着我。

    我喜欢绿色和独处,向往一个精神意义上的岛。

    事实上,这个海岛很快也不那么安静,因为建立经济特区,因为一个时代的发展机遇,它云集商贾,吞纳资财,霓虹彻夜,高楼竞起,成了中国市场经济一个新的生长点,聚散着现代化的热能和民族的**。但是,作为一种代价,在很多地方,这种经济高热似乎总是以某种文化的低俗化为其代价。公众的目光投向了金钱,无暇投向心灵。港式明星挂历和野鸡小报成了精神沦陷区的降旗纷纷飘扬。流行话题灼干了拜金者们的闲暇和判断力,甚至起码的正义感。很多文化同行对此不能不慌,不能不开始内心深处高精度的算计和权衡。

    在身边人影越来越少的时候,我倒想看一看,在一片情感失血的沙漠里,我还有多少使自己免于渴毙的生命力。我讨厌大势所趋之类的托词。我相信一个人即使置身四面楚歌弹尽粮绝的文化困境,他也还能做点什么,也完全可以保持从容不迫一何况事情还没有这么糟,不需要你预付悲壮。

    初上岛的两年时间没有写作,为了生存自救也为了别的一些原因,我主持了一本杂志的俗务。我不想说关于这个杂志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只说说我对它的结束,惋惜之余也如释重负。这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只是因为太累,因为它当时发行册数破百万,太赚钱。钱导致人们的两种走向:有些人会更加把钱当成回事,有些人则更加有理由把钱看破。在经历了一系列越来越令人担心的成功以后,在一群愤世嫉俗者也志得意满之后,在一群清高文士也要靠利润来撑起话题和谈兴的时候,在环境迫使人们必须靠利欲遏制利欲靠权谋抵御权谋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我必须放弃,必须放弃自己完全不需要的胜利^不管有多少正当的理由可以说服你不应当放弃、不必要放弃。

    一个人并不能做所有的事。有些人经常需要自甘认输地一次次回归到零,回归到除了思考之外的一无所有^只为了守卫心中一个无需告人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人们有时候需要走向人。为了这个梦想,人们有时候也需要离开人。

    我回到了家中,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前。我拔掉了电话线把自己锁入书页上的第一个词。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一念之间,寂静降临了,曾经倾注热情寄寓心血的产业就可以与你没有关系。一些断断续续的文章就是这样写出来的。这些文章不是美文,也没有什么高深,尤其在时下的文化淡市,甚至连标题也很难招引什么读者。我完全知道。因为种种原因,严肃的写作在当前差不多确实巳经成了一种夕阳产业,甚至是气喘吁吁的挣扎。我也完全知道。但这些丝毫也不妨碍一个人在遥远的海岛上继续思考,继续凭一支笔对自己的愚笨作战,对任何强大的潮流及时录下斥伪的证词。

    这是我在南方的自由。

    什么是自由呢?在相同的条件下作出相同的选择,是限定而不是自由。只有在相同的条件下作出不同的选择,在一切条件都驱使你这样而你偏偏可以那样,在你敢于蔑视一切似乎不可抗拒的法则,在你可以违背自己的生理和心理常规逆势而动不可而为的时候,人才确证自己的选择权利,才有了自由。今天,大街上的自由都有太多的口香糖味而引人生疑。比如“免费”,比如“闲暇”,比如“奢侈”,比如“不负责任”……这些乐事在英文中确实都与(自由V’共名,都分享着“自由”的含义。这个词条中恰恰没有诸如“独立思索”之类的地位。但人们终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认识到这个英语词的浅薄。人的自由是这些,但不只是这些,更重要的不是这些。正好相反,自由常常表现为把自己逼人绝境,表现为对这些词义的熠熠利诱无动于衷。(未完待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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