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一位同行者说的。这样说,无非是为了钱,为了获得变节的理由,为了获得他一直所痛恶的贪污特权。他昨天还充当沙龙里的演员和票友,玩玩血性的民主和自由,今天却为了钱向他最蔑视的庸官下跪。当然也没什么,他不会比满世界那么多体面人干得更多,干得更漂亮。
你的拒绝使你陷入了谣言的重围。谣言使友情业兴盛,是这些业主的享乐。你的所有辩白都是徒劳,都是没收他人享乐的无理要求。他们肮脏或正在筹划肮脏,所以不能让你这么清白地开溜,这不公平。他们擅长安慰甚至拉你去喝酒,时而皱着眉头聆听,时而与服务员逗趣说笑,没有义务一直奉陪你愤怒。或者他们愤怒的对象总是模糊,似乎是酒或者天气,也可能是谣言,使你在失望的同时继续保持着希望。他们终于成了居高临下的仲裁者和救助者,很愿意笑纳你的希望,为了笑纳得更多便当然不能很快地相信一加一等于二。
你期待民众的公道,期待他们会为他们自己的卫士包扎伤口。不,他们是小人物,惹不起恶棍甚至还企盼着被侥幸地收买。真理一分钟没有与金钱结合,他们便一哄而散。他们不愿掺和矛盾,不想知道得更多而且一再恐惧得哆嗦。他们突然减少了对你的眼光和电话甚至不再摸你孩子的头发,退得远远的,退到远远的安全地带,看诽镑与权谋从眼前飞过,将你活活射杀在地,看你鲜血冒涌。他们最终会鼓动你爬起来,重返岗位去捍卫他们的几个小钱一你怎能撒手丢下他们不管?你怎么这样不负责任呢?
事情就是如此。你为他们战斗,就得为他们牺牲,包括理解和成全他们一次次的苟且以及被收买的希望。
你是不是很生气?
现在想来有点不好意思。你真生气了,当了几天气急败坏可怜巴巴的乞丐,居然忘记了理想者从来没有贵宾席,没有回报^回报只会使一切沦为交易,心贬值为臭大粪。
决心总是指向寒冬。就像驶向大海的一代代男人,远去的背影不再回来,毫不在乎岸边那些没有尸骨的空墓,刻满了文字的残碑。多少年后,一块陌生的腐烂舷木漂到了岸边,供海鸟东张西望地停栖,供夕阳下的孩子们坐在上面敲敲打打,唱一支关于老狗的歌。回家啰^他们看见了椰林里的坎烟。
人是从海里爬上岸的鱼,迟早应该回到海里去。因为海是一切故事最安全的故乡。不再归来的出海人,明白这个道理。
你也终归要禅失于海。作为一条爬上陆地的鱼,你没有在人世的永久居留权,只有一次性出人境签证和限期往返的旅行车票。归期在一天天迫近,你还有什么事踌躇不决?你又傻又笨连领带也打不好,但如果你的身后有亲情的月色,有友谊的溪流,有辛勤求知和拍案而起,你已经不虚此行。你在遥远山乡的一盏油灯下决定站起来,剩下的事情就很好办。即使所有的人都在权势面前腿软,都认定下跪是时髦的健身操,你也可以站立,这并不特别困难。同行者纷纷慌不择路。这些太聪明的体面人,把旅行变成了银行里忙碌的炒汇,商店里大汗淋漓的计较,旅行团里鸡眼相斗怒气冲冲的座位争夺。他们返程的时候,除了沉甸甸的钱以外什么也不曾看到,他们是否觉得生命之旅白白错过?上帝可怜他们。他们也有过梦,但这么早就没有能力正视自己儿时的梦,只得用大叠大叠的钱来裹藏自己的恐惧,只得不断变换名牌衬衫并且对一切人假笑。
你穿不起名牌,但能辨别什么是用钱胳肢出来的假笑,什么是由衷而自信的笑一一这圣战者惟一高贵的勋章,上帝惟一的承诺。
你背负着火辣辣的夏天,用肩头撞开海面,扑向千万匹奔腾而来的阳光。你吐了一口咸水,吐出了不知今夕何夕的蓝色。有一些小鱼偷偷叮咬着你的双腿。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日。海滩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还有人,一个黑影,在小树林里不远不近地监视着你。终于看清了,是一位瘦小干瘪的老太婆,正盯着你的饮料罐头盒耐心等待。旅游者留下的食品或包装,都能成为穷人有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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