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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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枪,山猪才会发烈。这些家伙气力大得吓人,两颗獠牙一分,足有几尺宽,像两把大刀杀得草木哗哗哗直响,冲起来排山倒海。这种老山猪打死之后,你在它身上可以发现好多处伤疤,都是它一次次在枪口下死里逃生的记号一一它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英雄哩。

    他们又说,打白面狸可用夹套,也可以等它们自己来“跌膘”的时候去抓。白面狸一到冬天就要跌膘的,自己爬上树去,一次次跌下来,要跌好多天,跌瘦了,跌得不痛了,才进洞去过冬。它们跌得昏头昏脑的时候,最笨。

    但有一老人叹了口气,说现在大河里有了机器船,山上也在拉电线,阳气越来越重了,猎物就越来越稀了一动物都是属阴的。

    火苗所照亮的一张张男人的脸,也都沉默而忧愁。工业夺走了他们的女人,也正在夺走他们的猎物,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在火塘边喝着残酒回忆。

    一个光屁股小孩也在火塘边抢酒喝,稚嫩的生殖器晃晃荡荡,如同一蒂脆嫩的胚芽^它将要生长出枝繁叶茂的家族,喷放出整个人类么?

    第二天,我起床时两腿全是痒痒的红斑,不知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跳蚤臭虫叮咬的缘故。我本来想在这里住上三四天,终于有点熬不祝村长看出了我的心思,要提前送我回乡政府去。我们在一排排高大坚实的墓碑之前走过,在布珠人神奇的昨天之前走过。不远处有两只白山羊,挂着长长的胡须,鲜红的眼睛盯着我,十分平静安详^眼圈红得像刚刚哭过了漫长一夜。

    咩咩咩一它们柔软的嘴唇挪动了,引得满山的羊都应和起来,咩咩咩咩咩,分明是此起彼伏的冷笑,在山谷里浩浩荡荡地流淌。而这两只羊一掉头,欢快地蹦上了山坡。

    它们在冷笑什么?

    村长托我把一包麂肉干捎给他儿子,他儿子是布珠惟一的大学生,去省城读书和工作已经六年,从没有回过家。

    “你不捎信让他回来看看家?”我问。

    “他不愿意回来的。”村长略显苦涩地笑了笑,“我也不要他回来,不要他回来。”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送了我一程又一程,已经看见河湾了,还不愿意回去。也许他当年送儿子去省城也是这般情景。他知道儿子不再回来。他知道我这一去也不再回来。他微笑的眼神似乎在说:你们远远地走吧,不要回来,不要回来一甚至不要回头。

    布珠永远是孤独的,不需要人看望。

    我猛地回过头去。老村长不见了,眼睛红红的白山羊不见了,只有钢色的岩壁和岩壁溢满视野。布珠已被重重叠叠连绵接天的群山席卷而去。

    妈妈——布珠教给远行游子们对粮食的称呼,也终将被群山席卷而去。

    ’1987年7月(最初发表于1995年散文集《海念》。〕人在江湖轻轻地一震,是船头触岸了。钻出篷舱,黑暗中仍是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身边同行者的三两声惊呼,报告着暗中的茅草、泥潭或者石头,以便身后人小心举步。终于有一盏马灯亮起来,摇出一团光,引疲乏不堪的客人上了坡,钻过一片树林,直到一幅黑影在前面升了起来,越升越高,把心惊肉跳的我们全部笼罩在暗影之下。

    提马灯的人说:到了。

    这是一面需要屏息仰视的古祠高墙。墙前有一土坪,当月光偶尔从云缝中泄出,土坪里就有老樟树下一波又一波的光斑,满地闪烁,聚散不定。吱呀一声推开沉重的大门,才知道祠内很深,却破败和混乱,据说这里已是一个公社的机关所在地,早已不是什么古祠。我们没见到什么人〈那年头公社干部都得经常下村子蹲点〉,惟见一位留下守家的广播员来安排我们的住宿,后来才知道他也是知青,笛子吹得很好。他举着油灯领着我们上楼去的时候,杂乱脚步踏在木梯上,踏在环形楼廊高低不平的木板上,踏出一路或脆或闷的巨响。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胡乱碰撞,惊得梁下的燕子和蝙蝠惊飞四起。^这是一九七五年的一个深秋之夜,是我们知青文艺宣传队奉命去围湖工地演出的一次途中借宿。

    这也是我第一次靠近屈原^当我躺在木楼板上呼吸着谷草的气味,看着木窗栏外的一轮寒月,我巳知道这里就是屈子祠旧址。当年的屈原可能也躺在谷草里,从我这同一角度远眺过天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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