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中国历史太悠长,人们便不愿意回忆,这有一次次捣毁文物和焚烧典籍的运动为证;也许美国卑史太短暂,人们便太愿意回忆,这有遍布美国的繁多纪念雕像为证一有的雕像甚至只是纪念中国人常常看木上眼的某次小战斗或者某位小兽医。
“文革”二十周年的纪念,在国内一片关于物价和走后门的嗡嗡议论声中,几乎静悄悄地过去了。在美国,却有众多的报告会、讨论会、书展、电影周海报一一有我们熟悉的《***接见红卫兵》《决裂》《红旗渠》等等。
红卫兵在美国鼎鼎有名。有几次讨论会中,我向洋人谈起鲁迅、巴金、沈从文,面对着一脸脸茫然,我不得不赶紧插入有关注解。但谈起红卫兵,尺6010118这个词他们都懂。我还察觉到,当我提到自己曾经当过红卫兵,他们眼里都闪示惊讶暗暗吞下某种疑惧。
五光十色的美国电视中常常出现一个串场的胖大家伙,箍一套窄小的草绿色军服,臂佩红袖章,腰束宽皮带,动不动就傻乎乎地拳打脚踢或蛇行鼠窜,袖章上就有汉字“红卫兵”。我到达爱荷华那天,一位台湾留学生开车来机场接我,当他听说我曾经是红卫兵,立刻眼露惊悸,停下车招呼他的同伴:“来来,我们把这个家伙丢下车去1
我明白了,在很多海外人的眼中,中国红卫兵就是土匪,是纳粹冲锋队。一代人在那个年代流逝的青春之血,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几缕脏水。
而这种看法,已不可更改地载人了全人类的思维词典将直至永远。
我说还是不说呢?我得费很大的劲才能向他们说清楚,“文革”远不是那么简单,至少不像一些“伤痕”影片反映的那么简单。我得说明红卫兵复杂的组织成分和复杂的分化过程,说明了红卫兵在何处迷失和在何处觉醒,说到当时青年思潮中左翼格瓦拉和右翼吉拉斯的影响,再说到“四五”***运动以后的改革进程……但我发现,他们总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去切牛排或开啤酒,看来没有听下去或问下去的兴趣。灯红酒绿,室温融融,也许这个问题是不能在异国的餐桌上谈清楚的。
谈清楚了又如何?种种伤痛与他们没有关系。我对洋人们在餐桌上是否有更多的谈资和笑声得那么负责吗?
奇怪的是,在红卫兵被千夫所指的美国,居然还有红卫兵公开活动。这是在旧金山,夜已经很深了,我与另一位朋友好容易找到一家偏僻的电影院,看一部正在获得好评的电影《长城》。这部影片表现一个美籍华人带着白人老婆及子女回北京探亲的前前后后,展示中美文化的异和同。观众不时大笑。据说此片后来在国内演过,却没有引起多少笑声,自然是因为观众对美国社会缺乏了解,不能会心于影片的幽默。
我们看完影片,在影院大门口碰到一位正在分发传单的姑娘。传单上不是通常那种食品广告,而是***像和《白毛女》剧照:喜儿劈腿大跳把来复枪高高举起。然后有黑体大字: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二十周年纪念委员会。
我发现这位姑娘金发碧眼,身体清瘦,薄裙下面两条裸露的腿在深夜的寒风中微微哆嗦,手臂还拢着一大堆沉重的传单。I“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弗兰姬。”
“你到过中国吗?”
“没有。”她脸上浮出苍白的微笑。
“你为什么赞成‘文化大革命’呢?”
“‘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的希望。没有革命,这个社会怎么能够改造?”
“我是中国大陆来的,我可以告诉你,就是在这些照片拍下来的时候〈我指了指传单在中国,成千上万的人受到迫害,包括我的老师,包括我的父亲。还有很多红卫兵,因为一封信或一篇文章,就被拉出来枪毙……”
“人民在那个时候有大字报,有管理社会的权利。”
“不,最重要的权利,是被利用的权利,是进入监狱和效忠领袖的权利。你懂不懂‘效忠’?懂不懂‘牛棚’?”
她认真倾听着,没有表示附和,只有怯怯的微笑。
我们友好地交换了地址,我答应寄一些有关“文革”的材料给她。到这时,我才知道她原是英国人,正在美国从事职业革命。她和一些红卫兵同志在旧金山合租了一处房子,靠打零工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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