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做新郎官,头脸便不能寒酸了。
又破又旧的棉袍,满是刀口血渍,丢掉丢掉,扯二尺新布蓄一件青缎圆领的新衣;穿一套牛皮钉面马靴,崭新的革带往腰间一扎,两口刀子往怀里一揣,昂首挺胸,便是个赏心悦目的精神小伙。
像模像样。
南北满意地点点头,两只爪子抱起酒葫芦,往路左脸前一举。
噗一声轻响,壶口绽开两朵鲜花,跟变戏法似的。
再簪朵花?‘大喜’的好日子嘛。
呵呵。
明朝确实流行着男子簪花的风俗,但路左可不买这个账。他搓了搓牙花子,伸手屈指,重重弹散了花瓣。
留着给你自己酿酒吧。
花瓣飞散开来,却化作了几张符纸,一股脑钻进路左衣间。
不簪归不簪,符却还是要带的。压一压你身上的杀人血气,免得打草惊蛇。
南北抖了抖毛站起来,满眼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神采。
走吧,去找你家‘新娘子’。
封生出事的酒帐子离路记不算近,中间隔着三条街。一人一猫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条开着好几家车马行的街面。
酒帐子依旧臭烘烘热烘烘的,全是歇脚的力工脚夫。
路左挤进去,也没人注意到他。点了一碗劣酒,路左端着不喝,哄闹声直往耳朵里钻,只听得旁边几声大嗓门。
姓封的好几天没来了。
听说是死了?
许是偷错了贵人,终于被打死了罢。
哈,我就知道这小子迟早得完!
有个力工一拍大腿,眉飞色舞。
你们不知道,前几天,不是有人演木偶戏嘛,那小子看得就跟着魔了一样,分明是想女人想魔怔了,都把主意打到了木头上。那木偶戏是好看,但这些日子走街串巷没少演,也没人跟他似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突然,一只手掌搭到了他肩头。
木偶戏?
路左笑呵呵的,
这演戏的,常去哪几条街巷,兄台不妨多讲两句。
力工眯了眯眼,敛去笑容,其余笑闹者也如出一辙,阴沉沉地盯住路左。
倒不是嫌路左突兀,面对生人,他们都是这幅臭脸。
这年头,要问街面上谁消息最灵通,要数跑街拉货的脚行;可要问谁最会欺生宰客,也还是他们这帮人。无关乎贫富,只要是人抱了团,便有了底气,瞅见了生面孔或者软脚虾,便想将占一占便宜。
力工嘿嘿笑了两声。
话讲多了,口干舌燥,须得润上一润。
路左也不含糊,一枚大钱拍上柜台,来一碗酒。
那力工得了满满一碗酒,也不道谢,还冲旁边众人挤了挤眉毛。
待得喝完了酒,他却又摇起了头:
嘴巴是润了,喉咙却还干着呢。
路左嘴角带着笑,
再来一碗便是。
第二碗酒饮尽。
唉,这喉咙舒坦了,身子却还没暖和啊。
路左还是笑,兄台,事不过三。
好,事不过三。
力工竖起三根手指头,那你便请我这些兄弟,一人三碗
砰!
他脸皮突然抽搐起来,青筋暴兀,没等叫喊出声,路左攥着他的手指一掰一扯,膝盖重重顶中了短衫下的肚皮。
哇一声,刚喝的酒水呕吐而出,秽物洒了一地。
这还没完,几乎在同一瞬间,路左另一只手掌闪电般探出,朝着左侧一探一缩,指间便多出了一枚扣子。
另一个脚夫正捏起拳头,只觉得风声一起喉咙一凉,领口敞了开来。这一手唬得他满脸惊惶。
能摘扣子,便能穿喉咙路左看都不看他一眼,神情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似乎提不起兴致。他指了指蜷缩在呕吐物里的力工。
酒我请了,他喝不下是他的事,但话我还是要听。
鸦雀无声。
半晌,一个刚进来的力工小声开口。
那个耍木偶的,我刚在下一条街瞧着。
人群拥挤,喝彩叫好不断。
一只木偶翩然起舞,裙摆起落之间,清脆的盘铃声拨动着舞步,娇艳的脸蛋栩栩如生。
一舞终了。
木柜后头转出一个老人,衣衫磕碜,白发稀疏。他端着盘子往人群里走,刚刚还在喝彩的众人哄然散开,似乎这要钱的盘子上沾着瘟气病气。
铜盘停在一个新衣束腰的俊朗男人面前。
男人正愣愣盯着台上的木偶,满眼沉醉之色,他随手从袖袍里摸出一枚碎银子,在指尖熟练翻了个花,看也不看放向铜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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