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建炎元年七月，也即公元1127年的8月下旬到9月初，驻扎在南京应天府的近十万宋军将士，正经历着自己一生中最煎熬的时光。
当然，在他们动荡波折的乱世人生中，无论是在此之前还是从此之后，比眼下更凶险的时节都多得是。但相较于已经摆在眼前的灾厄，未知的恐惧总是要更折磨人。
恐惧主要来自叵测的前程：今年五月一日，宋徽宗的第九子、二十一岁的康王赵构在他们的护卫下，于应天府登基称帝。作为靖康之难后太上皇帝赵佶仅存于大宋疆域内的皇子，这位新官家的合法性无可争议，所以甫一登基便成为人心所向。人人都盼望年轻的官家能给时局注入朝气和活力，奋天子之怒，还都东京，甚至亲统大军北伐，救国救民于水火，终结眼前地狱变相一般的乱世。
然而，赵构虽然在登基第五日，就任命了名满天下的抗战派领袖李纲为相，却也同时任命了一贯主张避敌议和的两名亲信——黄潜善、汪伯彦——为同知枢密院事，执掌兵权；
到本月，赵构再发诏命，下令将元祐太后及六宫妃嫔迁往扬州；
紧接着，新官家又派人至东京汴梁，将大宋历代官家的神主牌位，由太庙迎请至南京。
……
种种迹象都表明，新官家不但不想还都东京，还有南渡之意。
正是这一越来越明确的意图，让南京城内外的宋军将士人心惶惶。作为赵构登基前以「河北兵马大元帅」名义从河北两路（今河北省中南地区）、京东两路（今山东省大部分地区）各州县陆续召致麾下的勤王军，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北方人。所以若朝廷南渡，就意味着这些人要背井离乡，深入到自己陌生的江南地区，甚至更远的地方。水土不服、思乡情切，都是可以想见的苦楚。而且，由于是战乱之中，很多人的妻儿老小并未按宋军传统随军。倘若跟随大军南下，这些被自己抛在身后的老弱妇孺该如何生存？今生是否还有再见之日？
但不跟着南下，前途更灰暗：留在北方，意味着将时时直面女真军队的新一轮攻击，强敌面前，难免九死一生。而且朝廷都大踏步后撤的情况下，焉知留下的部队不会成了庙堂的弃子，在孤立和匮乏中，被遍布北方的金军、流寇、土匪慢慢消耗掉而无人问津？
最后，还有一个终极问题，很多人现在还不敢公然议论，甚至想都不敢去想，却不妨碍它本身如一头静静等在前方的猛兽，虽然此刻还藏在命运投下的阴影中看不清轮廓，散发出的气息却已经足够让人战栗：
官家南渡后，还可能再回来么？
所有的疑问都关乎自己和亲人的悲欢离合，甚至生与死；但所有的疑问，又都不是自己、甚至也不是自己的上级们能议论能决定的。随着朝堂上不同派别间的相互角力渐趋白热化，这种等待靴子落地、利剑降下的焦灼感和无力感像野火，也像瘟疫，越积越重，越传越广，将城池狭小的南京城死死笼罩在宰相李纲形容的「人心未安」的低气压下，即使秋初的新凉，也不能缓解半分。
参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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