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可不是儿戏啊。”
将军不是个愚蠢的男人。当他站在城头向下眺望,再亲眼看到那在阳光与薄雪下熠熠闪着寒光的弯刀与粗陋皮甲时……哪怕是从未经历过战阵的雏儿,想必,也绝不会兴起继续抵挡下去的意志。
“……”
(要么,向他们投降?)
但这个念头却在他心底一闪即逝。
这倒不是说他对国家有多么深刻的感情。只是,他亲眷子女尚在南国……即便是为了家人,他今天、也必须死在这城下。
“呼…………”
呵出的热气,在寒风旋旋儿的城头滚了几遭…再然后,便随风而去。
(……)
这时的他已穿上了铠甲。
银白色的鱼鳞般的环锁,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了一种病态的质感。
“守不住啊。”
城墙有太多缺口。
本该作为边境防御要塞的城墙,早已经因多年的风霜雨雪,而渐变得朽败不堪。
它震慑不了任何一个野蛮人部落。
但长时间的和平——这漫长得,令人昏昏欲睡的遍布边境的和平……
“真是活该。”
将北方的城墙砌垒得比南部地区的城墙更低矮。
令北方的城墙荒废得比南方乡镇的土围更不结实。
在这儿——在这个地方。唯一能抵挡住敌人攻势的,只有靠近城门的那仍经常修缮的部分。
(……)
在这种时候,即便将军想凭借少得可怜的兵力守城,甚至即便他将全城市民集合起来协助守城——想来,也绝对撑不了一个上午吧?
(就算派人去通报其它城镇也没用。)
(最近的援军在首领堡。即便他们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向这边……也至少要一天一夜。)
如此想着。
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
“唉…………”
(……)
(不管怎么想,都已经没指望了。)
可是,即便没指望,他也必须想出个没办法时的办法。
首先,保护百姓。
其次,拖延时间。
最后…这些不该去死的小伙子们,能挽救多少、就挽救多少吧……
(……)
“通知大家到城楼下集合。”
“将军——?!!”
“……你放心,我们、不是去投降的。”
然而,面对副官的质问,将军却只是在转身离去时,以一句淡漠的话作回应。
“守也守不住,打也打不过。咱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可汗还愿意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嗒、
嗒……
铁质的钢靴,踏在城墙上落地有声。
在即将走下城墙前,将军止步:
“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敌人身上,还真是不好受啊。”
这样说着的同时,他……唇角微撇。
***
七百人。
这是将军要带出城的全部人数。
在此之前,他曾将使者用篮筐吊着,从城门附近的城墙那儿往下送给了敌军的可汗。
“我们会打开城门,与你们谈判。”
……
这种话是将军在这种时候仍能传达的,唯一尚可勉强维持国体的、最后一点儿硬气话。
……
……
之后,那可汗又将使者送了回来。
“我会等你一个小时。”
(……)
只此一句。
将军没料到在这种敌我态势悬殊的情况下,对方的首领竟仍愿意听自己说话。
他没料到……
……
所以,为了回报对方的骑士之举。他没有等到时间耗尽时再开城门——命令全部士兵披甲持器,向全城市民再次发布避难指令,以及留下少部分独生子以待交接城防——尽管最后的举动似乎已触及了叛国的底线。但是将军他…不怕。
(那毕竟只是底线,我毕竟仍未越界……)
……
最后一天。
最后一刻。
临别前,在检阅这帮即将随自己面对死亡的小伙子们时——从他们那或欣喜、或战栗、或忧愁、或迷茫的眼神中,将军知道,他们尚不懂得他们各自的命运,其实已经被自己打好了最后的标记……
(要是你们也能赢来不错的死亡……那就好了。)
(……)
(怕死也无所谓。)
(向敌人投降,也无所谓。)
轻轻地。
将军……用力攥住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我已经足够老了。)
(我已经到了该面对死亡的时候了。)
(但你们不同。)
(你们……)
“活下去……”
声音。
无意识间,他竟在检阅士兵时,莫名从嘴里溢出了这样的怯懦声音。
“咦——?”
而正在被他检视的个子很高,握不稳长矛,稍微有些龅牙,看模样也似乎很市侩的小伙——他明显听到了将军的话。因而,便在吃惊之余,莫名发出了一声近乎于诧异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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