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诸位看官是否还记得秦且修与程溍北此前关于现实的第四步与神学的第五步之间的辩论?秦且修认为诗歌是出于本能续写了并非指向现实目的的第五步,而并非失败的旨意。程溍北则支持这第五步存在创作者有意引导的倾向,故而不能完全撇清干系。当时秦且修沉默了,如今坐在狂风暴雨的面前,她倒被启发了:“诗歌拥有教化的功能,在这一点上创作者必须抱有私人的目的;然而创作者始终是一位媒介,真理的展现与下落都是不可控制的,创作者灵感迸发的刹那也是真理的闪现。于是在探寻诗歌的真正意义时到底是它所歌颂的真理更重要,还是创作者的创作过程更重要?过度看重后者似乎有些本末倒置,文本内容应当大于一切。”
“那么你要抛弃作者?”程溍北笑道,“那不就如观察浮在空中的树木、挑逗岸上的鱼一般?”
“你拿山水之趣作比不过是投机取巧。而欣赏即使再需纵览全局,也万万没有考察土色、水质的道理。相反,皆若空游无所依,将创作者与诗歌分割,倒能彰显出文章的澄灵来。在西凉的文化中,神学的地位和盛朝截然不同:在社会等级中至高无上,在社会制度建设中贯穿始终,民众对其是心灵上的完全信服与拜悟——这在中州语中被认为是皈依,但实际上并不准确,或许洗涤更加合适。对神灵的崇拜与信仰铸就了西凉诗歌的基本体系,于是乎灵为肉、神为骨,永世传颂。‘真言’本身就存在,诗人只是将其临摹到了诗歌中,本身是没有功绩的。不是这一位,就会是另一位,‘真言’的伟岸,正如天山使天下人所见所闻,迟早会为人所知。不过在中州,这样品格的诗人倒或许能颇得些圣人的名号。”秦且修说。
“如此说来,所谓缘情之动机则不复存在?灵感之说不可否认,但这样的乍现无法支撑一部永恒伟大的作品。西凉的文学以史诗为高,崇高宏伟,则没有一个字是私人的情意,却处处是诗人的血泪之歌。汉之太史公记盖如此,而读史怎能不为史迁痛?而仰望史迁,怎能不为太史公记所震?于是创作者与作品无法分割的情况出现了,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而影布,鱼水交融同形,怎分你我?庠序教学,教人先将诗默记在心中,再逐一琢磨,通悟全文。这样的顺序就是在阐明读诗可以如盲人摸象,而悟诗却须庖丁解牛。作品的体验和批评本身就是两种过程,相辅相成,在接受者的一面,创作者或许会为了文本而消失,但始终不会完全隐匿。否则,千年之文学蔚观都不过是虚言了。”程溍北说到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天空依然一团漆黑,他说,“雨停了,我们留待下次讨论吧。”
十日后,秦、程二人入关回到了苍兰,仍下榻于曹家。自从上回曹白禹搭上了司门员外郎陈观,两家愈发走得亲近,又加之曹千与陈三郎之间的关系,两家俨然以亲家相待了。只还差了最后一步——要说这曹家绸商的生意已经做到了苍兰州数一数二的份上,赚得是盆满钵满,便有了提升阶级的心思——曹白禹近来正四处打点,想要为自己捐一个官出来。只要这事成了,那么曹陈两家也就终于算得上是门当户对,联姻便再无阻碍。
只是捐官之资并非小数目,秦且修此前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途径,便让程溍北去打听打听。程溍北摆了摆手说不用:“一个九品官,这个数。”程溍北比了个手势。
秦且修瞪大了眼睛:“十万两白银!曹白禹哪来那么多钱!”要知道,当年为贿赂工部尚书史灵清,让他买个人情给禁足在椒房殿的秦且修,程溍北和王明容联合在白州商桥修建一事上放水,也才拿得出十万两白银的数目。区区一个边境州县的绸缎商人,哪来的这么一笔巨款?程溍北嗤笑一声,那完全是赤□裸裸地对秦且修这样士族世家出身的嘲讽:“要不然你以为呢?做不到曹白禹这个份上,谁敢妄想捐官自提身价?边境的绸缎生意,历来都是暴利的买卖。近年来又因为频繁征战,一匹布价值千金,曹白禹打拼了那么多年,赚到这个数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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