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乡野之人，于闲暇之际散谈，最是无聊之极。任是天南海北的话题，争将起来没个完了。其实说到底，这不痛不痒的话头，一点意义皆无。他反倒要争个你高我低，定要显出自己的识见来，又不肯承认别人的长处，当然是谁也不肯服谁。还有那极是好耍的，因这话头起了争端，便要有个结论，古往今来的争端，少不得要结下这没来由的仇怨。
当下便是这样的情形。却说卫恒靠得近前，也不管他讲些什么，反正只是带了耳朵在身上，也不必去理会他，听个热闹罢了。
却说那黑络腮胡的汉子见了人来，更不肯附和别人的话头，反而惹起了心性，益发较真，朝那花白胡的老者高声叫将起来。
花白胡子见此情状，当然也是不让，好歹自己年龄要长些，如何轻易向那晚辈低头？直了腰板只管坚持自己的观点：“平常时节，那李二总是仗了自己有点蛮力，三五百斤他只当无事一般，想着要显露了不得的功夫。真的遇上了能人，便吃下败仗，输便是真的，功夫却是假的。”
“李二的功夫也是打小就学了的，要论功夫总有输赢，怎么输了一架，功夫却变成假的了？”
“只管评说人家，都是嘴皮上的功夫。你若有些真本事，何不自己亮出手段，让我们评一评，看些实在的？”
两下辩得正急，话题渐渐变了味道，从不相关的别人身上扯到了自身来。往往嫌隙便是由此产生。络腮胡正要争辩，这时却走来一个好事的愣头青，叫道：“刘家哥哥，与这老儿只管急将起来，却有什么耍子，不如自己显一点功夫，比口头言语要硬气得多。”
络腮胡不知是别人有意挑动，却以为是得了鼓动，便跳下磨盘，当真一捋衣袖，比划一个架势道：“我有什么不能使出来。功夫自有深浅，但提到这个‘经验’，便是江湖上最紧要的。你这老儿又不懂得。”
他伸开两只手臂，哈着一个腰，身体往前一倾，两脚前后立定了再续道：“象这般鸭拳的功架，就唤作‘野鸭泛江’，斗到最后关头，极是有用的。”
花白胡老者道：“这有何稀奇处？”
络腮胡道：“你哪里能懂的。架势倒是不甚高明，却是有用。又能迷惑对手，又能致他死地，这便是经验了。”
花白胡子也不多说，斜身下得磨盘，悄悄绕到络腮胡背后，抬起一脚，正正地往那屁股上跺将下来。
络腮胡嘴上不歇气，亮个架势只是说明，不提防老者真来一脚，当时失了重心收势不住，往前直钻过去，卟的一声，嘴巴啃在地上，结结实实一个“恶狗抢屎”，哪里还是什么“野鸭泛江”？
众人忍不住一齐哄笑。络腮胡翻身爬起，面皮早已蹭破了，羞急之下一脸通红。回转身来骂道：“狗娘养的猢孙，看我不捏碎了你这把老骨头。”劈头作势，急急地便往老者领口抓去。
老者黄皮刮瘦，哪里还有多余力气斗得壮汉。看看老者将会吃亏，远远奔来一个少年，口内只叫：“不许欺负我爹爹！”从身后扑到地上，抱住络腮胡双脚，拼命一搂，又是摔个结实。这下汉子吃亏大了，功夫本来确是假的，蛮力倒真有几斤。一见连连吃亏，恼怒不堪，追了老者与少年，只管死下力气，拼着吃亏也要找回些脸面。
汉子先拽倒老者，少年身体轻巧，钻在他身下鼓捣两下，三转两转到了古钟下面，窜上横枝。叫那汉子道：“欺负老人哪算得好汉，有本事便来拿我！”汉子追不上够不着，急切间不知从哪里随手撸过一根粗大铁棒来，狠起性命砸了过去。
三人打打闹闹，在古树大钟之下，胡乱搅成一团，旁边众人只是哄笑，全当看了一场把戏。却不知正因为有了这看热闹的众人，无形之中助了声势，双方都不想在人前输了面子，打闹才越来越升级，最后才要闹出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卫恒初看络腮胡下场立定架势，还当他真会些功夫，无聊之间正有点兴致，便要凑近了观望。后见老者只一脚，他便趴成个嘴啃泥，便觉他俗不可耐。忍了笑，摇一摇头，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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