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情愫,于两人之间,无需明说,亦可让人倍感温馨与甜蜜。
正如他与琬儿,关系似有幡然变化--她不再如往常那般,向他自称客套的“妾身”,而是自称熟络随意的“我”,亦不再称他见外的“德甫”,而是直呼亲密的“士程”。光是此种称谓的变化,就令赵士程激动了好一阵子。
除此之外,那日她坚如磐石地决定不走,即便没再多言其它,但她日常行动着实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往的她,消极,对所有漫不经心,如今的她,积极,对日子,她说是有了“盼头”……
未知当日,琬儿与务观谈论了何事,那效果……真非比寻常!
赵士程向唐琬的贴身婢女小桂旁敲侧击,然而小桂坦言,她当时正于厨房准备糕点,不知所以。待端着盘子回到厢房时,就不见少夫人,只见陆游如忘了带上魂魄的人像,呆杵着。她上前请访客用糕点,可连唤数声,均无回应。小桂正苦恼着,该否向少爷少夫人禀告此事呢,陆游就动了,面无表情、四肢僵硬地离开,教她松了一口气。
纵使赵士程曾允诺,若必要时,他许成全唐琬与陆游。然而四年以来,陆游只字未提,赵士程心念,大抵此生此世,他无机会“慷慨就义”了。可惜天意弄人,唐琬病入膏肓,昏昏沉沉之中,声声唤着务观。赵士程于前厢不许众人于妻子面前提一个陆字,以免妻子闻名不见人,徒增伤悲,于后厢则忍着难过地疾笔奋书,催促陆游归来,甚至以成全作为筹码。
他发出的三十九道书信,陆游一直没有答复,赵士程曾猜测,兴许陆游彻底放弃了?但不论放弃不放弃,他亦该火速赶回来见濒死的唐琬一面呀!说不定,他的现身,会是她续命的灵丹!
当赵士程数天前终于收到陆游的回信,信上写道他大概于十月廿七抵达绍兴,并将直访赵府时,赵士程开始坐如针毡。
那天,陆游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他面前,椅都不坐茶都不接,直接冲上来第一句就问道:“你说的成全,当否算数?”
赵士程当即沉默了。
陆游咄咄追问时,他咬紧的牙关才松开,沉声反问:“你会为替她扫清障碍吗?”
“会!但若是扫不了,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赵士程讶然失笑,“你要琬儿随你走南闯北?”
“你认为她会嫌弃?”陆游胜劵在握地质疑。
“……”该死的不认为!琬儿若依然认定务观,莫说走南闯北,刀山火海她亦敢视死如归地赴!该死的!
“如何?”陆游再逼问。
“……”赵士程盯着陆游,攥紧拳头,干涩沙哑地应道:“算数。”
陆游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抱拳笑着道谢,“多谢成全!恩德末齿难忘!”
他该应一声“不客气”,但他时常挂嘴边如此寻常的客套话,当时的赵士程却说不出口。
他原以为,久未现身的陆游,一出现,便会风行雷厉地带走唐琬,他俩人,会如狂风般,“呼”一声便刮走了,扫下一地狼藉,留他余生缅怀。从此,他们仨再无瓜葛,记忆亦会随年轮增长而消磨。
“少夫人到!”
小桂的报声召回赵士程的思绪。他一抬眸,目光随即粘到妻子身上。正值仲冬,哪怕阳光正好,但房外仍旧寒意阵阵,出门的人不得不多添衣裳以确保暖。而他的妻子,身穿雪白裳裙,外披绣着白毛边的红色斗蓬,与他身穿黛蓝锦服,外披象白披风的衣束,甚之般配。她一如既往的端庄优雅,而脸色比以往红润许多,眼里更流转着灵动的光芒,浑身神采奕奕,跟过去病恹恹的模样,辨若两人。
赵士程跨步上前,从小桂手中接过妻子,正要郑重其事地搀手扶腰时,唐琬反握着他的手,“不用扶了,我已痊愈!”
如今的她,简直是有生之年里最健康硬朗的时候,实在用不着把她当作瓷器那般轻挽轻碰。
“那好。”赵士程深深一笑,由扶改为握,握着她的柔荑,与她十指紧扣。
得夫君如此痛爱,唐琬心底欢喜雀跃,但于众家仆面前卿卿我我,委实不妥。纵然其他丁仆懂事地垂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窥探主人的浓情蜜意,但是,瞧瞧,她的贴身婢女小桂,与赵士程的随身男仆文生,两人都属比较胆大的娃儿,正不时用欣羡的余光瞥瞄他俩呢!教并非孟浪之人的唐琬难免羞涩,略显扭拧之时,又不好挣脱夫君的手,惟有红着脸,颔着首,任由赵士程牵着往府门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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