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柳清渠伤口愈合,能够下床后,他决定立在涂河边立一块碑,名为“抗寇碑”,为了纪念那些抗击海寇的英雄与死于这场海寇之难的普通百姓。
立碑这天,天气不算好,一大早就阴沉沉的,天空中飘着几团赖着不走的乌云。
柳清渠站在碑的最前面,后面跟着站了成百上千的人。
人群中隐隐传来低低的抽泣声,散于隆冬的烈风中。站在柳清渠右后方的是一位耄耋之年的老者,他拄着拐,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一块碑。这一块碑就是由他所刻。
他一生刻碑无数,远近闻名,五年前因年纪大,体力不支选择隐退歇业,而如今再度出山,却是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皆是心血。
他膝下独子死于海寇之难。
他主动揽下刻碑任务,挑了私藏里最好的一块石料。他拿起刻刀那一瞬,手止不住的颤抖。
回想起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他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夫妻两人多年未育,本以为这被辈子注定是没有子孙缘,却天降意外之喜,老年得子。他记得清楚,妻子生产那天是五月初二,离端午节只差三日。
他咬住牙关,稳了稳神,刻下了第一笔,抗字中的一横。
后来,妻子病重,儿子不过十岁,卧在床上的妻子拉着他的手,声音虚弱如游丝,要他好好把儿子带大,看着他娶妻生子。妻子说,她不求儿子大富大贵,能都继承祖业,学成雕刻的手艺,一生顺遂平平安安就很好了。那时他是怎么回的,哦,他唤着妻子小名,让她放心,他会好好把儿子拉扯大。
终是上了年纪了,刻上一笔,就要再攒好久的力气,他轻轻抚摸着一横,久久下不去第二笔。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提起刻刀,接连两笔,刻完了“抗”字的左半边。
此生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海寇登陆的那天,他没有拦住儿子的脚步。那一日,儿子说家里酒坛空了,要给他去打酒,他笑呵呵地望向儿子,说,“去吧,去吧,买完就快点回来。”
一点一横,明明昔年最简单不过的刻字,此刻却仿若笔下千钧,压得他透不过气。
那一日,他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儿子归来,内心越发不安,而最后等来的是官府的人抬回来的一具尸体。往日那个笑起来露着两只小虎牙的臭小子再也不会气得他恨不得抡起拐杖了。
泪如雨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张口道,我的妻,我对不住你啊,我食言了,我没顾好咱们儿子啊!
这字要如何落刀,唯有心血佐之。
柳清渠的声音令老人收拢回了思绪,河边风大,吹乱了老人的胡须,也吹起了每一个人的衣袍袖摆。
柳清渠举起事先准备好的酒杯,里面盛着青城特有的米酒,十里香。他神色肃穆,开口道:“第一杯酒,敬所有抗击海寇中牺牲的英雄。”他将酒盏倾斜,醇厚的烈酒倾斜而下,洒在碑前。
天空中不知何时起,飘舞着片片雪花,白雪落在每一个站在涂河岸边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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