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发现,那个叫森威尔的西洋人感官十分敏锐。纵然他是个聋子,但不管他看上去睡得有多沉,一靠近便还是会立刻睁开眼睛。
此时正是傍晚,日暮西山,余晖透过窗棱洒在了屋内。岑吟端着一碗人参汤过来,示意枕寒星喂给他喝。森威尔这次倒很痛快,大约是渴了,把那碗汤喝得干干净净。
枕寒星将碗送出去了,九皇子也被老内监叫回楼上去吃饭,要他吃了饭再过来。岑吟给那老庙祝开了一间上房,让他且先在屋内休息,住一夜再回庙里,还预备了些吃食给他。
一下子,屋里便安静下来。萧无常仍旧躺在隔壁的房间内昏昏沉沉,不省人事。
但岑吟却总觉得,并不是他醒不过来,而是他自己不愿意醒。
那两枪伤了他的心脉,大约冲击到了他的头颅。也不知他沉浸在什么样的梦境里,但大约也不是什么令人痛快的地方。
岑吟在屋内整理着晚间要用的符纸与红布等,在她背后,森威尔就被捆在窗下,一转头便能看到半掩的窗扇中透出的落日。
屋内本来很静,片刻后,却忽然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像是在念数字。
“Eins,一;Zwei,二;Drei,三;Vier,四……”
岑吟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便转头望着他,只见森威尔平视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想来那听不懂的字符大约是大秦国的官话。
“你在念什么呢?”她问。
森威尔一下子便止住了,接着就转头望着她看,但神色却有些戒备,没有回答。
岑吟想起他听不见声音,猜测他大约只是感知到了自己在同他说话,却不知有何意思。因着时辰还早,她想着再问这个人几句话,就搬来一张太师椅,坐在了他面前。
森威尔在椅子上被捆得结结实实,挣脱不得,也不再反复挣扎了。
“你在做什么呢?”她又问。
“我在练习发音。”森威尔道,“我听不见声音。如果不勤加练习,很快我的语言便会含糊不清。”
“你既听不见声音,又如何判断平仄声呢?”
“平什么?”
“就是音调。”岑吟解释道,“我说一个一,一个疑,你判断得出我说的是什么吗?”
森威尔看着她的唇形,摇了摇头。
“如果你只说单独一个字,我是看不出的。”他道,“我看得懂唇语,但也要上下连贯,才能大约判断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可你讲话,吐字清晰,音调也准。”岑吟打量着他道,“你怎么练的?”
“我随行的人,会每天陪我练习。”森威尔道,“我来中原十年了,学了很久你们的话。很难学,但是我还是学会了。”
他声音很低,中气十足,语气很平稳。但他神色却很淡漠,好像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也看不出他有什么其他的表情,而且他从来不笑,连冷笑都不会。
但森威尔的嘴角却天生有些微微向上,因而就算不笑,也衬得他三分面善。岑吟发现这个人生了一张很淡定的脸,一双绿色的眼珠深邃有神,虽然容貌与中原人完全不同,但也还算是长在了中原人的审美上。
可惜了这么一张异域面孔,皮囊之下却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你还是不肯说出救萧无常之法吗?”岑吟忽然问。
森威尔眯起了眼睛。
“萧无常?”他低声道,“原来他叫萧无常?”
别的都还好,这三个字他却念得有些奇怪,与他而言应当十分生僻。
“他叫什么不要紧,要紧的是你能不能救他。”岑吟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动的手,你自该能救。”
“为什么要救他?”森威尔盯着她问,“这样的妖魔,为什么不杀了他?”
“他不是妖魔。”
“我不知道你与他有什么牵扯或是过往,但他不是善类。”
“那与你没有关系。”
森威尔闭上眼,忽然叹了口气。
“在我的故乡,有一首民谣。”他睁开眼睛道,“那首民谣叫做EsIstEinSchneeGefallen,意思为落雪时分。”
岑吟没有作声,等着他继续说。
“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未婚的女子怀了身孕,被赶出了家中。冰天雪地中,她独自住在一处简陋的房屋里,等待自己的爱人来接自己。”森威尔低声道,“但是,他却再也没出现过。”
“你想说什么?”
“你没有发现吗,这世间,冷血的男人总是比冷血的女人更多。我的导师一直说,他觉得这世上大部分的雄性动物都是不重感情的。”森威尔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守着这个男人。我想你大约也察觉了,他若是想醒自然会醒,可即便你如此费心费力,他仍然不愿意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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